|
/9/24 MONDAY 九哥 ◎陈丽虹 （作者简介：陈丽虹，合浦人，教师，儿童文学作家，多家儿童刊物专栏作家。） 九哥是我一母所生的亲哥，是我的三哥，我还有大哥二哥，因为祖父生有三个儿子，二伯父，五伯父，父亲排第八，按地方习惯祖辈的孙子孙女，不分男女，按出生先后排列，我亲大哥排第四叫四哥，亲二哥排第七叫七哥，亲三哥排第九叫九哥，我排第十，叫十妹。但哥哥们都不叫我十妹，父亲给我另起了一个小名叫阿姑。一个小女孩子叫阿姑太难听了，但是那时我们村里的女孩子都叫姑，阿姑，二姑，三姑，四姑、五姑、六姑、细姑、妹姑、猫姑……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。 九哥长我两岁，从我记事之时起，我就一直粘着九哥，是九哥的跟屁虫，九哥走到哪我就走到哪。八岁那年九哥上一年级了，看着九哥背着新书包，戴着红领巾上学我是多么的羡慕。九哥学习好，记忆力超强，看过的书能倒背如流，特别是作文写得呱呱叫，常被老师当范文读。所以从一年级到初中，九哥都是当的班长。 九哥是标准的国字脸，生得浓眉大眼，高鼻梁，莲角嘴，牙齿整齐洁白，口齿清晰，爱说话。九哥爱读书，三、四年级就收藏有三百多本小人书，每本小人书里的故事都能绘声绘色讲出，所以总有人围着九哥转，一是想借小人书，二是想听九哥讲故事。九哥小人书多，会讲故事，方园几十里，在相邻的几个大队都是闻名的。常常有社员到我家花一分或二分钱跟九哥租小人书看。所以九哥几乎每天都有钱收入，一分、，二分、，五分、，一角、，五角不等。有了钱九哥又买新书，小学毕业前九哥已经能熟练讲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红楼梦》、《说唐》，《聊斋》、《岳飞全传》、《杨家将》……的故事了。 看到九哥活泼开朗，祖父叹着气小声嘀咕道：“唉！要是阿九没有生那场病。说不定以后是一个人物呢！” 村里的人背着九哥也说：“阿九是得过乙脑的。要是没得过乙脑，那还了得？以后说什么也是省级以上的大官。” 九哥左脚跛，走路轻微有点瘸，有时调皮捣蛋的坏小子会当着九哥的面叫“跛脚狗（地方方言九和狗是同音）。”。我听着很难过。九哥先是憋红了脸，篡紧小拳头，咬着牙，定定地看着对方，什么话也不说，然后放松拳头故作轻松的说：“算了，不跟他们计较。” 什么是乙脑呢？是一种什么病？九哥怎么得的病？我不敢问大人。成年后，我断断续续从父亲、母亲，奶奶那儿了解到了情况。九哥也在成家生子后才知道他小时候得过脑膜炎，跛脚是那场病后留下的后遗症。 四岁前的九哥是多么的惹人爱，健康聪明漂亮。每一个看到九哥的小媳妇都会说：“要是我也生这样的男孩儿多好呀！”可是有一夜晚九哥忽然得了急病，发高热、头痛、呕吐然后是抽搐。 父亲赶紧把九哥送到了公社卫生院，医生疹断后说：“这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。十有八九是脑膜炎，公社卫生院医疗生平有限，医院吧！”父亲抱起九哥搭了班车医院住院治疗。治了二个月，儿科病房的30几个脑膜炎患者相继去世了。医生把父亲叫到办公室说：“你也看到了，按照我院目前的医疗水平和条件，这种病很难治，但你儿子是幸运的，现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了，不过会有后遗症。回去吧！听天由命了。” “会是什么后遗症？”父亲小心翼翼地问。 “脑积水、脑出血、颅神经麻痹、听力障碍、肢体瘫痪、癫痫、失明、智力低下。”医生直接说，“说白了，就是痴傻瘫痪。没有自理能力，你要照顾他一世。” 医院没办法治了，父亲把九哥抱回家，在县城工作的五伯父送父亲上班车前愉愉对父亲说：“八弟，阿九已经没有用了，治好了也是一个累赘。在回家途中，你愉愉地把他丢到南流江里，让他上天堂吧！对于阿九和你来说都是一种解脱。你才31岁，已经有四个孩子了，以后还会生有很多孩子的。够你受的了。” 一直疼爱九哥的祖父祖母知道九哥要回来了，坐了船过了江，到公社车站接九哥。 九哥气息奄奄，之前浓密的头发掉光了。父亲对祖父和祖母说了医生和五伯父的话。祖父暴跳如雷：“阿满（五伯父的小名）吃坏米，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！谁也不能把我的宝贝孙子怎么样？”祖父抢过父亲手里的九哥，紧紧地抱在怀里，生怕父亲听信了五伯父的话把九哥扔江里了。 父亲说：“阿爸，你放心好了。我自己生的儿子，我负责。那怕他痴呆、又不会走路，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。” 父亲把九哥接回家，和母亲轮流，衣不解带日夜照料，还到处寻医问药，积极治疗。有一个叫赖芬芳的民间郎中，他说他会治这种病。他开的药方很奇怪，让父亲挖黄泥煲水，隔清了喝下，还找来二十四味草药做成药丸给九哥服。慢慢地九哥的黑舌头变正常色了，掉了的头发也慢慢重新长了出来。只是九哥的两条腿没有力，软软搭搭的，不会走路。赖郎中找来了二十几个铁秤砣，父亲觉得奇怪问：“这也是用来治病的吗？” “说对了！”赖郎中说，“给我烧一堆炭火！” 父亲把炭火烧得旺旺的。 “把铁秤砣放进炭火里烧红。”父亲也照着做了。 铁秤砣在炭火里烧得红通通的了。“用脸盆盛一盆人尿来。”赖郎中又说。 尽管父亲不知道赖郎中要做什么，但还是认认真真按照赖郎中的吩咐做。 “好了，你抱着阿九，我把烧红的铁砣一个一个用铁钳子夹进尿盆里淬。冒出的热气用来薰阿九的双腿。” 母亲也来帮忙，握着九哥的两只小脚，让九哥的两条腿全部能薰到铁秤砣淬尿冒的热气。 吃黄泥水，吃中草药丸，薰铁秤砣淬尿冒的热气，用这些方法整整治了四年，九哥的病终于好了。九哥不痴不傻，不聋不哑，不瘫不瞎。后遗症是跛了左脚。 九哥活过来了，还神气活现的，村里人都说：“啊！真是奇迹呀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！” 父亲也感到很宽慰。辛苦的四年没有白费。九哥很勤劳，做饭喂猪，养鸭子，。都是九哥打理，上学前或放了学，九哥就把鸭子赶到池塘或水沟里让它们捉田螺吃，要不就挖蚯蚓给鸭子吃。鸭子吃得脖子都粗了。九哥除了做家务，读书从来没有迟过到早过退，当班长做少先队大队长，年年当三好学生。九哥还很爱唱歌、唱戏。当时钦州浦北县采茶剧团驻扎在我村演戏，。15元一晚，整整演了三个月，《高文古中状》《女附马》《陈世美不认妻》、《舜儿》、《林超德卖水》、《白蛇传》、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……所有的戏文九哥倒背如流，模仿得像模像样。七十年代末流行的歌每首都会唱。 “阿九真是天才呀！唱歌真好听！”村里大人都很喜欢九哥。年镇上中学开始招第一届初中生。九哥只一分之差没有上镇中学。当时大队一百个考生，只有三个考上镇中学。 九哥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很为九哥可惜，和父亲说让九哥留级，第二年再考镇上的初中。 “怎么可以呢？这样我不是和阿姑一个年级了吗？哥哥和妹妹同一班多丢人。”父亲和九哥说的时候，九哥坚决反对。这样九哥在大队小学初中部上初一。我在村中的大队分校读完了四年小学，也到大队小学读五年级。 大队小学离家有五六里路，对于只有十一、二岁的我们来说是路途是多么的远。所以早上我们都带上中餐在学校吃，下午放学后再回家。带餐到校，夏季还可以，到了冬季，粥就冷了。所以一到冬天，中午都会赶回家吃中餐。路远又冷。九哥叫我不要回去了，他吃完后再把粥烧得滚烫，这样带到学校，粥还是热的。读小学九哥给了我诸多的照顾。在我的小学阶段，印象中四哥、七哥都是在县城读高中，然后是上补习班。考大学考了一年又一年……很少回家。所以我对于四哥和七哥感到很生份，。就是和九哥感情深厚。 五年级毕业，我直接考上了镇上的中学。初一那年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，分田到户。四哥在县中学上补习班，七哥也在县城读高中，我在镇上读初中，父亲当大队干部，经常忙大队的工作。家里六口人的责任田只有母亲一个人打理。当时很多人家的孩子都缀学回家都干农活了。父亲一直希望四哥，、七哥能考上大学，考不上再补习。九哥看不得母亲自己一个人操劳干农活，初三第二下期，还差一个月毕业，九哥就回家务农了。 九哥16岁，脚跛，个头不高，只有厘米。和母亲一起干农活，重活累活都是他干。那时有一种手拉车，农具、农家肥、收获的庄稼等都是用手拉车拉，有时车子装的东西太重，九哥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，如果车子往后倒，九哥整个身子都吊在车辕上，才勉强把车辕压下来，拉着车走。经过一年的锻炼，各种农活九哥都会做了。 年，九哥刚满18岁，邻村的节德舅舅在海南建筑工地当一个建筑队的领班，父亲央了节德舅舅带九哥到海南跟着学泥水匠活。初去时，九哥当小工，当小工工资低，工作累，不像当大工，拿得多，工作相对不那么累。九哥和节德舅舅说：“我想当大工。” “可以呀！但你要明白，当大工是要上脚手架的，四、五层这么高，你敢吗？”节德舅舅说。九哥当然知道节德舅舅是担心他的脚跛，不能攀高爬低什么的。九哥咬了咬牙说：“我可以！”从此，九哥一边当小工，一有空隙就学大工的活——--砌墙、批荡…… 九哥很勤学，工作勤劳，泥瓦匠的活干得越来越上手，越干越漂亮。九哥把泥和得很均匀，墙砌得笔直，缝抹得又平又光，批荡很平。还没到半年，九哥从当小工升为当大工了。有一次九哥在外墙抹灰的时候，不小心从脚手架掉下来，幸好掉到一棵树上，昏了过去，住院观察三天，没有什么大碍，九哥出院后又到工地工作了。海南离我家远，那时通讯不发达，只靠书信来往，但这件事，九哥在书信里只字未提。多年后才说出来的。 九哥在海南当了三年泥水匠，陆续给家里寄了三千块钱。父亲又凑了三千块。年我家率先在村子里建起了二层小楼。 家里建了新房子，九哥又有一门手艺，父母就托媒人给九哥介绍对象。物色好了对象，父亲让九哥回来相亲。离家三年的九哥回来了，九哥长高了几厘米，烫了当时最流行的波浪卷发，穿着格子衬衫和喇叭裤，很时尚。尽管九哥跛脚，但九哥相貌端正，所以姑娘看上了九哥。 九哥结婚后就不再到外省打工了，他先在是县城做了一年泥水匠，包工头觉得九哥技术好，人老实，能吃苦，就让九哥带工，带工有带工费。村里很多半吊子水平的泥水工就想跟着九哥，九哥答应了，组建了自己的建筑工程队，还带上九嫂给工程队做饭。九哥一干就是几十年，泥水活远近闻名，请九哥建房的主家很多。如果不是因为九嫂染上了赌博，输了很多钱，九哥早已在家乡建大楼房了。 前两年九嫂终于下决心戒了赌，两人辛勤劳动，攒了一些钱，去年在九哥五十岁的时候，他和九嫂两人自己动手建起了平方米三层半楼房， 从挖地基、砌墙、绑扎钢筋、支模、拆模、批荡、刮腻子、铺贴瓷砖，都是两个人干的（混凝土浇筑地面、屋面时一些亲戚朋友来帮忙）。村子里人都惊叹：天呀！太了不起了！阿九两公婆自己盖楼房了！很多人都去看。每每这个时候九哥很自豪：想当年我阿九十八岁，拿一把砌砖刀闯海南，学了泥水匠手艺，娶了老婆生了两个儿子，当了四面阿公（指有四个孙），自己建了楼房，这前半生我已经很满足了！ 是呀！九哥是一个残疾人，但他不把自己当残疾人，正常人能干的活他一样干，吃苦耐劳，凭自己的劳动吃饭。我觉得九哥平凡但也很了不起，我很佩服九哥。 赞赏 |
